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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章: 开席吧!(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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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狩五年春,岁在癸丑。

关中一带,淅淅沥沥下了一场雨,这雨啊,简直就下个没完没了,整整三日两夜,却还是没有停歇的意思。

长安城外,三十里桃花刚刚开放,就成了一片狼藉。

夜雨无情,噼噼啪啪。

湿了叶子,碎了花瓣,早晨一出门,便看见遍地的残花,在湿淋淋的黄泥地上,铺了十几里。

正所谓。

夜雨无情,岁月狰狞。

卫青走出房门时,便看见一把油纸花伞下,平阳公主仰面向天,痴痴的凝视着一枝桃花。

斜风细雨下。

迟开的一枝桃花,成了这满园春色里唯一的一抹桃红,如今,正自俏生生的挂在枝头,我见犹怜。

“夫君,今日怎地出门了?”

听到卫青的咳嗽声,平阳公主转头,甚为关切的皱一皱眉:“太医说过,你在战场上伤了本源,须得静养,尤其不能在雨雪天气出门。”

卫青负手而立,站在廊檐下,望着天空低沉的铅云,似乎想要透过雨幕看到远方。

“进去吧,外面湿冷,”平阳公主走过来,搀住卫青的胳膊,“我在厨房给你熬了萝卜羊骨汤,这便去给夫君端一碗,暖暖身子。”

卫青却微微一笑,捉住平阳公主的一只手,温言道:“陪我看一会儿雨吧。”

平阳公主靠过来:“嗯。”

卫青指着那一支迟开而幸存下来的桃花,笑骂一句:“看,这种偷奸耍滑的家伙,才能开到最后。”

平阳公主有些伤感。

卫青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整夜整夜的咳嗽,有好几次,咳着咳着,嘴角便会溢出一缕鲜血,触目惊心。

刘彻派来的太医,换了一茬又一茬,卫青的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

甚至,还在不断的加重。

平阳公主仰头,痴痴的望着卫青的脸膛,昔日的端严与庄重,只剩下不到二三分,曾经的紫黑脸膛,如今变得有些苍白,脸颊和额际,甚至还出现一抹淡淡的黄。

刚过五十,一头青丝,几近全白。

她抱住卫青的胳膊,将俊俏老脸,紧紧贴在卫青宽厚的胸膛上,感受着强劲有力的心跳,闻着他怀中的男儿气息,心下略安。

雨声淋淋,二人无语。

这一场雨啊,要是一直这般下着,那一支迟开的桃花,若是一直这般绽放……

那该多好。

只可惜,雨停了。

铅云渐渐散去,天空露出一抹清亮亮的光,应该是太阳快要出来了。

“天晴了,就好了。”

卫青突然说道:“回头你去一趟竹园头村,将杨甲,杨乙,杨丙和杨大丫那三个哈怂接过来吧。

快四岁了,该习练骑射武功了。”

平阳公主嘿然一笑,白了卫青一眼:“伱这太公当得有些偏心啊。”

卫青低头,看一眼平阳公主的俏脸:“怎么就偏心了?”

平阳公主笑骂:“曹襄家的十八个孩子,去病家的四个崽子,卫伉家的三个孩子,还有卫不疑家的丫头,你从来不曾正眼瞧过,遑论关心他们的骑射武功。

偏偏对杨川家的那四个哈怂,你倒是天天惦记……”

卫青哼了一声,淡然道:“曹襄,卫伉,卫不疑三个小畜生,整日介的在长安城里厮混,吃喝嫖赌,架鹰斗鸡,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尤其那个曹襄,娶了当利公主不生养,便哭着闹着要纳妾,一房接一房,你算算,都十二房了还是十三房了?

儿女成群,其父却是个纨绔恶棍,简直就是个混账!

能跟杨川相提并论?”

平阳公主叹一口气,无奈说道:“当利侄女都来哭闹过几次了,有几次,还将曹襄吊起来往死里掐,可……唉!”

卫青突然咳嗽起来。

整个身子佝偻着,满头满脸的冷汗,一霎时便冒出来,让他原本苍白的脸膛更加苍白,额头之上,还出现一抹淡淡的青紫。

平阳公主大惊,赶紧扶着卫青走进房间。

“来人,请太医!”

一名贴身婢女‘哎’了一声,快步出门而去,自是去请太医了。

刘彻对他的这位姐夫极为上心,不仅隔三差五的派人过来探视,还派了两百名羽林孤儿,作为大汉战神的‘贴身侍卫’。

甚至,就连太医都派过来七八位,一日三餐,其中有两顿,都是太医指定的饭食,加上几大碗苦不拉几的汤药……

终于将卫青的身子骨给搞垮了。

有些事情,卫青、平阳公主心知肚明。

可是啊。

在长安城里。

皇帝刘彻,才是真正的主宰,他需要时刻知道自己这位战神姐夫的身子骨,到底还能硬撑多久。

不一会儿,两名太医趋步而来。

他们一进门,就脱掉沾满污泥的靴子,来到卫青床榻边,放下药箱后,便开始给大将军把脉。

“长平侯这是湿寒之症,不能见风霜雨雪。”

“正是如此。”

“将门窗上的羊皮纸重新换过,不可让屋子里透进来太多的寒湿之气。”

“另外,每日早晚,端来一盆炭火,给长平侯怯湿,白铁炉子在冬日取暖可以,但那玩意儿有铁皮烟囱,炭火燃烧时,自然便会吸进大量的空气,让屋子里生出阴风……”

卫青紧闭双目,一言不发。

平阳公主看一眼房中的白铁炉子,再看一眼墙角的两只黄铜火盆,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淡淡问道:“可是还要开几副汤药?”

一名太医起身,躬身道:“长公主殿下,自然是要吃汤药。”

平阳公主点头,十分冷淡的说道:“既然如此,就赶紧开药方吧,本宫回头便令人去抓药。”

另外一名太医开口:“不劳长公主殿下大驾,在赶来桃源之前,陛下早已传下圣旨,备下了药材。”

未卜先知,连药材都提前准备下了。

平阳公主摆摆手:“那就去煎药吧。”

两名太医躬身退下。

寝室内,光线昏暗,十几盏羊油气死风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映照得平阳公主的脸忽闪忽闪的,甚为诡异。

“夫君。”

她突然开口,轻声说道:“要不,我们搬去竹园头村?”

卫青睁开眼,有些失神的望着屋舍的顶棚,道:“陛下将他的宅子赐给我,说是让这三十里桃花,都是为你所栽种,咱岂能辜负了皇帝厚恩。”

平阳公主突然生气了。

她猛的站起身,走到窗前,刚要推开来,却突然想起卫青不能见风霜雨雪,只好收手,冷笑一声,道:“三十里桃花,真是为我所栽种?”

“这点屁事都拿来骗人。”

“刘彘当年刚刚登基,皇位不稳,还得仰仗大长公主刘嫖,便想办法娶了她那老妇的女儿陈阿娇。”

“这三十里桃花,可是为讨好陈阿娇所栽种。”

“还有这庄院,便是当年刘彘与陈阿娇偷情会面之地,想想就恶心!”

“不行,本宫必须离开这座庄院!”

越说越伤心,越想越生气。

嘭的一声巨响。

平阳公主一拳便将窗户砸了个稀巴烂,木屑乱飞,震得整座屋舍都晃动好几下,簌簌簌的,一片灰尘落下来,登时便眯了夫妻二人的眼。

卫青:“你这是干什么?灰尘眯了我的眼。”

平阳公主:“杨川?!”

窗外,一件纯黑色大斗篷下,露出一张俊俏无比的脸庞,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露出半口白森森的牙齿……

可不就是杨川?

“义父,娘,这大好的春光,你们不出来透透气,躲在屋子里打打杀杀的,干嘛呢?”

平阳公主伸手,在自己眼窝里使劲揉了又揉,定睛看去,脸上露出一抹迷茫,一丝不可思议,带着一点点震惊和喜悦:“杨川,你还活着?”

杨川点头,探头进来,看着一声不吭坐起身来的卫青,咧嘴笑道:“义父,你没告诉我娘?”

卫青咳嗽几声,淡然道:“她是皇帝的姐姐,大汉长公主,一旦她知晓你没死的消息,告诉刘彻,岂不糟糕至极?”

平阳公主看一眼杨川,回头瞪着卫青,勃然大怒:“卫青,你,你不是人!”

“本宫今天跟你拼了!”

她猛的扑了上去,宛如一头热情洋溢的母豹子,一爪子便将卫青摁倒在床榻之上。

大白天的,这老两口臭不要脸啊。

杨川轻笑一声,转头走进桃林,踩着遍地的花瓣,笑骂一句:“都当爷爷奶奶的人了,还这么不知羞……”

……

入夜时分,华灯初上。

长安城里,一片肃杀。

连续两场‘巫蛊之祸’,让刘彻心灰意冷,干脆搬离未央宫,带着五千羽林军去了上林苑。

偌大的一座长安城,皇帝不在,被巫蛊之祸吓破了胆的文武百官纷纷闭门不出,皇城与宫城的大门紧闭,太子刘据已经有些时日不曾露面。

长安城里实行宵禁,入夜后,除了值守的执金吾、绣衣使者和羽林军,禁绝一切‘民间活动’。

当然,这只是针对普通百姓人和普通文武大臣的,对于‘大仲马’曹襄来说,宵禁不宵禁,区别不大。

反正,他如今没什么官职,一个‘大汉平阳侯’的名头,就能让他在汉帝国横着竖着走,就连皇帝刘彻知晓后,也只是在这厮的屁股蛋子上踢了几脚,抽过几顿鞭子后,也就不再过问。

灭了匈奴,扫平西域。

如今的汉帝国,用了短短三五年时间,便向河西走廊、朔方郡、西域迁徙移民四十余万户,等若汉帝国人口总数的十之一二。

屯田估计有二三千万亩。

盐铁国营,酒类专营,屯田戍边耗费钱粮无算,长安城周边的十二座仓廪里,却堆满了谷物钱粮,三年颗粒无收,三辅之地的百姓人也能吃喝不愁。

汉帝国啊,就很特娘的牛逼了。

这样的情况下,曹襄,这位战功赫赫的‘大汉诗圣’,多娶几房妾室怎么了?宵禁时候,多去几趟怡红院、鲍儿阁、快活林,又怎么了?

天地悄如,春宵一刻。

曹襄左搂右抱,吃肉喝酒,两只爪子就没消停过。

大汉列侯的日子,就是这般朴素,寡淡而枯燥。

饮了几大杯葡萄美酒,曹襄斜眼看去,瞅着绣榻对面的一名大帅逼,咧嘴笑道:“我说那个谁,我舅舅去上林苑猎熊了,你怎么没跟着去?”

霍去病端然而坐,一身鲜明甲胄上,一尘不染。

他十分嫌弃的瞅着曹襄:“你家中妻妾十六位,别院中,买下的花魁歌姬二百六十三名,怎的还要出来鬼混?”

曹襄哈哈大笑,点着霍去病的鼻子笑骂:“你这榆木疙瘩懂个锤子,本侯这叫鬼混?

你可知晓,本侯之所以来这烟花酒绿之地,所谓何事?”

霍去病一本正经的说道:“xx论道。”

曹襄一愣,忽的坐起身子,睁大了眼,嘿嘿笑道:“不错啊去病,你狗日的终于开窍了,就连这种高大上的事情都知晓了?”

曹襄哈哈大笑。

很快的,他就反应过来了,突然开口:“等等!”

“等等,让本侯捋一捋。”

“去病,你没发烧吧?”

铁憨憨霍去病,就算赋闲在家三年多,早就憋成了一颗闷葫芦,三棒打不出一个屁来,就连皇帝偶尔召见,请客吃饭时,也往往都是喝一肚子闷酒,醉成一滩烂泥,被皇帝派人送去冠军侯府……

今夜,这铁憨憨脑子抽筋,说出的话语…就妙得紧!

曹襄伸手,想在霍去病的额头试一试,看看这憨货是不是发烧生病了。

结果。

他的爪子被霍去病十分嫌弃的拨开。

霍去病站起身来:“本侯最近读了几卷书,突然觉得胸中有了浩然之气,便作诗一首,今日破例出门,来青楼拜见你曹大家,就是想让你品评一下本侯的诗句。”

曹襄使劲揉几下眼窝子,嘿然一笑。

霍去病、也开始读书了?

而且。

还特娘的吟诗一首?

霍去病负手而立,淡淡吟诵:“《开席了》,大汉,冠军侯霍去病。”

“长安春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曹襄目瞪口呆:“……”

这诗!

这么好的诗,真是霍去病这种粗鄙武夫写出来的?真不是花钱买的?

曹襄张口结舌好几个呼吸,终于叹一口气:“此诗,至少得花三斤金子啊。”

“去病,你堕落了。”

“要不,五斤金子转卖给本侯……不对!”

曹大草包突然一个激灵,似乎想起了什么,挥手将一众歌姬打发出门,凑近霍去病耳边,刚要开口询问。

不料,霍去病十分嫌弃的拨开曹襄硕大的脑袋,撂下一句‘本侯去吃席了’,便扬长而去。

青楼上,灯火依旧,曹襄却早就痴了。

“开席了。”

“开席了?”

“开席了!”

曹襄目光闪动,沉吟七八个呼吸后,口中轻声念一遍《开席了》:“长安春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

元狩五年,深秋十月。

中原之地阴雨连绵,长安城里的几条主干道的翻修工程刚刚结束,一众民夫冒着漫漫秋雨,将一株株碗口粗细的梧桐树移栽过来,就在道路两旁,排成十分齐整的两排。

高高的,瘦瘦的,甚是挺拔。

只不过,为了保证移栽的成活率,这些从远方运来的梧桐树,被剪去了所有的枝桠,并在伤口处,涂抹了一层黑不拉几的油脂。

路是水泥路。

干三合土夯筑的地基足足有四尺厚,为了防止渗漏翻浆,三合土层羊毛毡。

水泥混凝土里,铺了一层大小不一的石块,里面又铺了两层铁条编制的网子。

质量不错。

新修的长安城主干道,宽约六丈,一场秋雨过后,平整细腻,干净整洁,在两行梧桐树的陪衬下,漂亮极了。

“张汤生了个好儿子。”

突然,车马粼粼,几辆十分豪奢的马车从由东向西而来,在两队甲衣鲜明的羽林军护卫下,就十分的气派。

刘彻掀开车帘,很仔细的看着路边的梧桐树,沉郁日久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张安世如今是茂陵县令吧?”

驾车的老贼面无表情的说道:“是。”

刘彻的心情不错,仰头看了几眼灰蒙蒙的天,随口说道:“十五岁的少年县令,将茂陵县治理的井井有条,农桑稼穑之事,一样不落,丞相府考评皆为上佳。

而且,那小子还自筹钱粮,办了一座大汉水泥厂。

崔九,你可知晓,那座水泥厂一年的利润多少?有没有超过百万钱?”

崔九老贼耷拉着眼皮,随口说道:“元狩二年,张安世的水泥厂利润八十三万钱,元狩三年,利润三百九十万钱,元狩四年,利润叁仟柒佰贰拾六万钱,元狩五年……

截止昨日,他手头的预定钱粮款项,已然超过五千六百二十二万钱。”

刘彻吃了一惊:“这么多?”

崔九叹一口气,道:“没办法,咱大汉的地方太大,陛下英武神明,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就连几千里外的北海王都派来使者,想要订购一批大汉水泥,说是要给朔方城到漠北之地,修筑一条大汉驰道,以方便彼此商贸交易呢。”

刘彻点头,微笑道:“那个匈奴新王倒也识趣,明白我大汉兵强马壮,所向披靡,他竟然主动派遣使者前来长安城,献上牛羊牲口五十万头,黄金玉石三十车。

而且,最让朕满意的,却还是那位北海王的恭顺态度,不仅愿意跟咱们做买卖,还想娶一位大汉公主。”

崔九睁开眼,冷冷道:“陛下答应了?”

刘彻哈哈大笑:“区区匈奴小儿,竟然痴心妄想,还想迎娶我大汉公主?”

“朕已传旨,痛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北海王,他若再敢提出和亲之事,大汉百万铁骑,定要将漠北之地踏为平地!”

崔九点头:“陛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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