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下兴亡众人举匹夫有责你先行(2 / 2)
撇开那些官宅,两个人来到了第一户,很标准的土豪,面南而坐,大门檐跳欲飞,朱漆门扇明光蹭亮,院子看着也不小,屋瓦六间,琉璃沉香,前后数架,实在是官家不允许造楼阁,以防备有人临视别家,要不然他们说不定还真能把宅子修到天上去。
少东家朝黝黑少年努努嘴,示意他去敲门。黝黑少年迟疑片刻,一狠心一跺脚,走上前握住门上兽面衔环,朝着螺狮的巷道里,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
片刻之后,门内传出问训声,嗓音尖锐语气刻薄。
“什么人,谁家的门都敢这样随便敲?”
黝黑少年听到问话,后退两步,手握刀柄,大声应道:
“睢阳守备军,奉上部军令,传达招兵军务,还请劳烦通报。”
门里人听到是守备军部来人,半晌没动静,过了好一会后才答话:
“等着......”
黝黑少年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檐台阶下的少东家,少东家顿了顿,迈步走到黝黑少年跟前,二人站成一排,等着门里人的答复。又过了良久,门里才有脚步声传出,两个少年听见动静,整了整衣冠,左手虚握刀柄,一脸严肃。
门开了,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门房仆从,灰衣灰裤,眉眼狭长,看着两个少年军士,满脸不屑。
“二位军爷,我家老爷有请。”
话虽客气,语调却格外的傲慢。
两位少年忍着愤愤,也不理这势力的狗奴才,跨过高高的门槛,径直往里院走去。
院舍果然很不错,有正堂,有厢房,房前有廊,东边厨灶间,西面杂物房。直达正堂的通道铺的都是青黑的石板,两边也栽种着名贵花草树木,还有个不小的假山水池,水池里有灿烂的莲花,翠绿欲滴的荷叶下,十来条一尺左右的肥硕锦鲤优哉游哉。院里干净整洁,看着倒像个读过几天书的布置。光这阵势,有正堂,有书房,还有谷、药、酒,可以想象主人过着非常美好而自在的生活,实实把官家限定的一亩三分地安排的扎扎实实。
两个少年来到正堂的门阶前,停步不走,身后关了大门急急赶来的门房仆从快步赶上,钻进门里,向着正堂里的主家回话去了。
少时,一个穿着朴素的四五十岁矮胖男人走下台阶,来到两位少年面前,拱手一礼,语气恭敬:
“二位官爷辛苦,鄙人是此家主人,听闻二位是授军令来招兵?”
“叨扰,受上部军令,因战事紧张,贼人猖獗,我等此行特来招纳有能的报国志士,共抗蛮贼,报效朝廷。”
少东家回了半礼,继续问道:
“君家可有力壮卫国之士,愿举拳共护家园否?”
矮胖家主听了问话,毫不迟疑的愤慨叹道:
“贼人可憎,作为热血儿郎,吾辈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以报效皇恩。幸老天有眼,赐下许太守张中丞两位仙官,克敌制胜,杀得反贼丧胆丢魂,吾辈感念于此,恨不能每战亲至,搭弓射箭,与将军共在,与贼人俱焚。”
说到这里,那家主又是狠叹一口气,摇头不已:
“哎,可是天总不遂人愿,家中儿女尚幼,还有老母久病床榻,贱内更需得每日煎药伺候,家中仆众又蠢笨不堪,我久欲提刀上阵,可惜近日惹了风气,咳血不止......”说到这里,顿时忍不住弯腰咳嗽两声,刚好左手握着一块丝帕,捂住嘴巴,剧烈咳嗽几下,身后的门房赶紧上前轻拍家主后背,咳了一阵,家主才停了,摆摆手让门房退下,慢慢站起身子,当着两个少年的面,打开了丝帕,上等蜀锦做成的雪白帕子上,刚刚好有两坨咳出来的浅红血迹。
少东家嘴角一撇轻哼一声,然后迅速恢复过来,拱手一礼,告了声罪,一句话也不想再多说,转身就准备往外走。
“军爷留步......”
两个少年听闻这话只能停下脚步,少东家转过身极不情愿的问了一句:
“家主还有何指教?”
矮胖家主紧上一步,满脸遗憾的告罪:
“军爷莫怪,待到汤药一减,吾必来投,军前敢死,吾当第一。”
“主家安歇静养,城池安危自有吾等护持,闲杂人等不劳费心,告辞!”
矮胖家主仿佛听不出少东家话里的讥讽,继续诚恳的说道:
“军爷稍等,余家虽恨不能身往阵前,但杀敌报国之心甚深,又苦于家中食粮实在困乏,只好备下些许银钱,聊表报国杀敌之心,以慰阵前赤胆忠心之士。还望两位军爷代劳,务必告知张许二位大人,鄙人在此多多感激。”
说完向门房摆了摆手,一边弯腰行了一个大礼,一边嘴里感谢不尽。不等门房奴才把那一封信件一千个大钱拿到两位少年面前,少东家直接后退一步,他回想着院中水池里那些肥硕的鲜艳锦鲤,冷冷的回了一句:
“家主客气,只是吾等尚有军务,不便代为收受。足下若真存舍身报国之心,自去城墙拼杀,纵是身死,也好过背个无胆鼠辈的名声,告辞!”
当下两个人再也不顾对方的颜面,快步离开院舍,等走下台阶,少东家回头看着这个华丽的门厅,狠狠的啐了一口。
“呸......”
走得几步,身后传来大门上拴的动静,岔好了门栓,听得门后也同样啐了一口,倒是比他们的更大声。
“呸......”
之后几条巷子十数家户,果然不出意料,同是如此,家主要么是咳喘不止,要么是内疾不治,要么直接闭门不答,仿佛绝户了一般。有一个倒是挺有新意,腿上打着石膏,裹了厚厚的白布,拄着拐杖,托词是准备应诏上阵,在家习练劈砍之术时出师不利,还没来得及上阵杀敌,倒先把自己小腿给削去一大片肉,表演的那是唏嘘不已,愤慨难当。
两个少年走了一个多时辰,敲了十几扇门,进了十几个院子,见了十几个人模狗样的家主,愣是一口水都没喝上,更别提招到半根毛的有志之士。秋老虎这会也开始耍威风,他们身上穿着厚厚的盔甲,捂着也很是难受,两个人一合计,找了个树底阴凉,卸下刀弓头盔,席地而坐,稍事休息。
“这些人还是这么不要脸皮,哎呀,我算是真服了。”
“咱们这次还算好的了,这些人多多少少还装点脸皮,还没到米小子他们上次去的那几个巷子呢,那几个巷子的人才是无耻到毫无下限。”
黝黑少年看着有点颓废的少东家,一边岔开腿扇风,一边自我安慰。两个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发着牢骚,秋后的太阳同样毒辣,两个少年鬓角微汗,嘴唇发干,他们解下腰间的水囊,一边喝一边看着远处的另一排巷道,那安静的巷道宽敞明亮,两边的树木挺拔威武,不为风雨所动,灰白的院墙后事稳重,越延越深的巷子就像张开巨口的恶兽,猩红着眼睛等待他们两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