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宋郎妙计安天下赔了粮草又害命(2 / 2)
少东家越分析越觉得自己说的对,再想想又觉得说的不对。
“哎,不对,我估计他家藏得粮海了去,咱们两一辈子都吃不完,不对,几辈子几十辈子......”
两个少年就这么一边瞎琢磨,一边往回走,出了这档子事,南城剩下的家户也不用再去了,被刚才那么一闹腾,肯定家家户户都传遍了,本来就没多少指望,此刻更是死的透透的。再去只会自讨没趣,不如回来,省得跑那冤枉路,多费体力更容易饿。
两个少年对于今天打人的举动丝毫没有一句讨论,俨然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本来上头是有命令的,无论官兵,不得无故滋扰百姓,更别说像他们今天这样打了人,打得还是有头有脸的宋家人,两个平日里谨慎刻板的小人精,今天的举动要是被上面知道了,那可是不小的麻烦,一个校尉都不一定担得起,更别说他们两个大头小兵。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两个人心照不宣,绝口不提这件事。
如果在平时,两个少年绝不会这般鲁莽行事,但今天这件事情的诡异正是因为那个挨打之人的姓氏“宋”。
“宋”是一个很普通的姓,这世上姓宋的何止千百万,每个人身边都有姓宋的朋友,可是睢阳城这个“宋”不一样,因为这个“宋”家出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做:
“宋延宗”
这个宋延宗正是刚才被他们打的宋延正嘴里的家族娇子,人中龙凤。宋延宗自己也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出身显赫,为人谦虚,少时就有“神童”的美誉,广读经书,诗句文章也是张口就能吟诵,再加上家族资源丰厚,培养的起,所以他对于音律对弈,书画茶卜也是有所涉猎,只是因为以书学为主,于弓马兵法这方面不太熟悉。凡是教习过他的儒学博士都对这个学生赞不绝口,盛赞其“他日必成大器”,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学问家。延宗延宗,延续宗门荣耀,看来大有希望。宋延宗果然不负众望,他没有被“神童”的盛赞捧杀,反而一直谦虚谨慎,低调不张扬,除了读书做学问几乎没有什么不良嗜好,终日以发扬光大宋氏门楣为己任。后来在他四十三岁那年进士及第,在这个“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年代,一国宰相也不过进士出身,更何况他那般年岁就能高中进士,这在当时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才子了。也正因为这点名声,嗣虢王李巨亲自派出心腹,拜请他为自己的幕府参谋。自此以后,宋延宗正式进入仕途,起点极高,前途远大,实在是无愧当代睢阳“宋”家扛鼎拔山之人。
原本这样的人是极受人尊敬的,更何况宋延宗其人几乎不曾仗势欺人恃强凌弱。在很多人的眼里,一个人若是强大了,不随意以大欺小便是最了不起的美德,甚至就算有时候这个人无意还是有意,做了一些事伤害到了一些弱者,强者还没怎么表示,弱者却先反思惶恐起来,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玷污到了这个十全十美的贤人,有时候弱者反思的慢了,就会凭空钻出来一大片卫道者,他们站在光芒万丈的道德制高点,谴责你鞭策你,捍卫着强者的荣耀,让你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强便是道理,弱便是粪土!
人性有时候就是这么黑白分明,有时候又变得不可捉摸。
就是这位在睢阳城声望极高人人称颂的宋延宗,却是睢阳守军里第一唾弃之人。睢阳城目前最大的困境就是“饿”,而让整座睢阳城挨饿的人,恰恰就是这个大贤人宋延宗。
原来就在睢阳被围之前,太守许远人如其名,很有远见。他虽然胸怀报国大志,可也自知力不能及,于是他未雨筹谋广纳贤良,对象之一其中就有当时还在雍丘抗敌的张巡结盟商议。他们两人虽然身处两地,但民族大义使然,二人全无猜疑,通过书信往来制定了周密完善的守城计划。睢阳守城,从筑城工事和粮草人马,到守城策略及安抚百姓,事无巨细,两个人各展所长,安排的稳稳妥妥。待到后来张巡率领部卒打退进攻雍丘县的令狐潮部后,战略转移到了政治地理位置更为重要的睢阳城。就这样两方人马会合一处,做好了坚守一年的坚实部署,可以说是万事俱备,静候来敌,全城上下信心满满,天时地利人和,几乎不存在失败的因素。
可是事情的发展往往就是这么奇妙,睢阳生的宋延宗亲手把睢阳送到了死路上。
当时战事激烈,分封河南郡的嗣虢王李巨被刚继位不久的唐肃宗李亨任命为河南节度使,统管整个抗贼防线,睢阳城是一个极关键的战略要地,守卫着“通济渠”这条大唐命脉,确保江淮等地供给长安的后勤钱粮补给是否稳妥,责任重大不容有失。所以许远张巡在很早之前就开始纳粮屯草,通力操作下共筹得盐粮二十四万石,足保城中数万人一半年的吃喝用度。
可是当时抗贼前线濮阳济阴战事激烈,两座城粮草短缺,作为统领参谋的宋延宗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向李巨献策,言说睢阳城物资充盈,粮草巨丰,而睢阳城暂无战事,可借睢阳之粮先解济阴之困。李巨思量之后,觉得此计可行,于是他去信一封,要跟许远张巡相商此事,二人看过书信大惊,急忙上书陈述利害关系,表明不便借粮的苦心。可是李巨心忧济阴城前方战事,宋延宗又在左右煽风点火,一再分析自己如何的算无遗策,计划可行。然后李巨不理张许二人的劝阻,派人拿着令牌,从睢阳城硬拉了十万石粮草送往济阴城。老天爷就在这时给所有人开了个大大的玩笑,等到浩浩荡荡的粮草大队刚入济阴城,济阴的守将就投了敌,原本抗贼的军粮刚好喂到了贼兵的嘴里,这啪啪的耳刮子,打在了宋延宗的脸上,那是分外的响亮。李巨听闻这个变故,肠子都悔青了,吃了宋延宗的心都有,可大势已去,就算是活剥了宋延宗也于事无补,只好将他随意打发了,眼不见心不烦。
睢阳城的老百姓愚昧无知,自然不知道是谁断了他们的活路,“宋”家人也不知道正是他家的骄傲,硬生生葬送了睢阳城数万条生灵。百姓一边拿“宋家老爷”劝诫自己的子侄;宋家人一边还在沾沾自喜先祖保佑,话不过三句必言家门显贵“宋延宗”。
其实宋延宗能有此等举动,也算是宋家人的血脉传承。宋家开国先祖是商王帝乙的长子殷启,可他命不好,母亲生他之时还不是王妃,因此没能继承王位。后来他又劝谏同母王弟帝辛,帝辛不听他哥的话,殷启只能无奈隐忍。后来周武王以周代商,他不帮自家亲弟弟,反而向周武王投诚,三监之乱后,他因功被周王封为宋国国君,封地国都就在今日的商丘睢阳城。宋微子在历史的长河里,被塑造成了一个清明的圣贤,他体恤臣民,心忧百姓,敢于劝谏自己的君王,实在是个生不逢时的贤德之士。
正所谓凡事总有两面,貌似无可挑剔的宋微子,其品行的卑劣却鲜有人知。也不知是因为与商王位的失之交臂,还是本性里的趋名逐利,作为商王家族里的嫡亲血脉,这位影响巨大的亲王,在商周大战的角逐里,选择了在背后捅刀子。就在西周发动牧野之战的前夕,周武王派召公奭shi前往共头山找到了微子启,召公遵周武王之命,给微子启盟誓,让他暗地里投降西周,奖励就是让微子启世世代代做诸侯之长,奉守殷商的各种正常祭祀之礼,允许他供奉桑林之乐,将孟诸这片广袤的肥沃之地封为他的郡国,允许微子启在自己的郡国里享受正统商王的一切权势地位。史书里说的什么因为平定三监之乱才授封于宋国,纯属往其脸上擦粉,好遮掩那满是血和屎的真相。这位美誉悠长的圣人暗地里投降了敌人西周,瓦解并调转矛头,选择与自己的亲弟弟作对,他阳奉阴违,圆滑冷静,独善其身,因此保留住了殷商很大一部分势力,也间接削弱了商纣王的作战力量。西周叛乱爆发,作为硕果仅存的殷商元老,他发挥自己在商民中极强的影响力,稳定住一部分商民的反抗,并煽动一部分激进的商民来反抗自己的君王。因为帮西周的谋反铺路,所以他如愿当上了诸侯之长,殷商之王。
漫漫历史河,点点故事舟。世人看到的只有功成名就笑到最后的国君微子,却看不到那用五十万同胞鲜血染红的圣贤之名。
人性有时候可能就是真的如此不可捉摸。
就如当下的睢阳城,百姓还在赞颂那位宋家大老爷,只有守城的人知道,那个献策邀功,残害无数冤魂之人的名字就叫宋延宗。当然,比起他的老祖先干出来的事,宋延宗还是小巫见大巫。所以知晓内情的两个少年军士今日碰到了宋家人,可不就是遇到了最大的仇人。还是那句话,一个粪堆里爬出来的臭虫,对付臭虫,自然要用脚去踩,就算踩不死,多少也能出口恶气!
且说那打了宋家人的两个少年,此刻实在饿得受不住了,毕竟打人也是个力气活!这人啊,一顿不吃很难受,两顿不吃就抓心掏肺的忍不了,但如果是饿上个三四天,人反而不那么难受了,甚至会忘了饿。两个人慢慢往回走的路上,找了个隐蔽的阴凉,瞅着四下无人,黝黑少年松开盔甲,把手伸进贴身的内衣,在怀里一阵捣鼓,拿出一块油纸包裹,大热的天,油纸外面都是身上的汗液,看着油油呼呼,卖相实在不堪。
黝黑少年用衣袖擦了擦油纸外面的汗液,然后一点点打开油纸包,一层又一层,足足裹了四层,原本一个拳头大的纸包裹,等全部打开后只剩下半个手心大小。油纸包里藏着的是三小节风干的羊肉,皱巴巴黑乎乎,有点像树根,正是他们昨天打扫战场时从胡兵身上搜出来的战利品。黝黑少年拿了其中最大的一块,有大拇指粗细,颇为心疼的递给了少东家,自己则是拿了最小的一块,送到了嘴里,剩下一块又用油纸包好,揣在怀里,藏得死死的。
少东家从头到尾都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同伴的举动,他接过对方的羊肉干,也不言语更不感谢,将整个羊肉干含到嘴里,也不咬,就那么用口水化着,这会倒是不用像早上一样,生怕嘴巴动作太大被人瞧见,反正四下无人,正好坐下来悠闲地享受这难得的美味。
秋天的太阳虽然狠毒,但树下还是极凉快的,虽然水囊里的水已经被喝光了,却有一阵阵恰到好处的丝丝凉风,凉风吹得两个少年心神荡漾,这样的舒坦,自然也是极好的。
嘴里有肉,身旁有风,睡会觉吧,兴许能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