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风月(1 / 2)
盛京夏藐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没有丰厚的猎赏,没有陛下的嘉奖,贵族子弟们精心准备的华丽骑服还没得到展示,一场盛事就这样落下帷幕。
夏藐是结束了,有些事却才刚刚开始。
黄茅岗上,太子元贞突遇虎袭,三皇子元尧林中遇刺,二人从前间便不对付,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出事,实在耐人寻味。
围场夏藐前有班卫巡山,年年并无异样,今年戍卫轮守出此遗乱,梁明帝大怒,令人彻查戍卫禁军,怀疑戍卫混入奸人。
太子与三皇子一派各执一词,彼此认定对方心怀鬼胎,朝中沉浮暗涌之余,却还不忘传出一则风月消息。
殿前司指挥使裴云暎,似乎与翰林医官院一位平人医女关系匪浅。
不敢高攀。
杜长卿:“……”
陆曈望着他那张若无其事的笑脸,心中有些复杂。
太子与三皇子一个在猎场遇虎,一个在山上遇刺,班卫搜过的围场本不该出现这等危险,一旦出事,必然问罪。
他道:“戚家举荐之人。”
他倒是一点后路不给自己留。
“戚玉台放恶犬咬我,要么就把我咬死,要么,他就自己去死。”
“奇怪。”他漂亮的眸子盯着陆曈,若有所思地开口:“你二人,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小宫女们听得满颊绯红,犹如传闻中被救下的人是自己一般,长吁短叹,捶胸顿足。
以戚家手段,此举完全不合常理。纵然现在戚玉台不会在明面上要她的命,但添点麻烦总是轻而易举,更何况还有一个本就心怀鬼胎的崔岷藏在暗处。
待长廊上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了,太后捻动佛珠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探望病人,总不能空手上门吧。”
陆曈不知他这突如其来发的什么疯,只看向裴云暎:“你怎么来了?”
她神色平淡,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眸在灯火下漆黑深沉,若深泉潭水,隐隐有暗流涌动。
“肽!”又有一小丫头摇头,“裴大人本就不是势利之人。从前我在浣花庭扫洒,不小心摔坏了贵人的碗碟,当时他还替我说话,免了我被贵人责罚,对咱们都如此,可见瞧人是不看身份的。”
李太后并非梁明帝生母。
她只是个医官院新进医官使,连御内医官都没有做到,对朝堂之上漩涡暗流一无所知,但即便如此,也明白此事严重。
陆曈倏然一愣。
她看裴云暎把装着鹿肉的盆放到院中石桌上,银筝抱着盐罐子出来准备腌制一下,才进了屋。
“同僚送药,也很寻常。”
裴云暎道:“不敢欺瞒太后娘娘,臣替陆医官说话,是因陆医官与臣有旧恩。家姐生产当日,是陆医官查出腹中毒物,救了家姐与宝珠两条性命。”
院里没人,正是傍晚,昏黄日暮,麻绳上晾着排衣裳手绢,花花绿绿拧至半干,流下水滴在地上积成小小一洼。有风过时,吹得人脸似也沾出一层润湿。
“我以为殿帅过来是告诉我别的消息的。”
太后好奇,“比戚家小姐还貌美吗?”
他刚说完,就见陆曈从小厨房里走出来,白围裙上全是血,她脸上也溅了一点,一手提刀一手提着半块野鹿,面无表情似真正屠夫。
见裴云暎站着没动,又道了一声:“进来。”
这位昭宁公世子年纪轻轻,常在御前行走,人又生得风度翩翩,纵然没有裴家家世,单就他本人而言,这般官职人才,也是盛京许多官门心中最满意的姻亲。
她没想到裴云暎会从这头入手。
陆曈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讽刺是何意。
“也没什么,就是在猎场戍卫里,添了几个人。”
“陆大夫不在医馆?”
“就算他是君子。”裴云暎倒没在这个话头上纠缠,转而说起别的,“不过你刚才说,五六日后就回医官院,不用再多休息几日?”
越是如此,就越是让人好奇此人将来所娶究竟是哪一位贵女。然而未料这位一向洁身自好的殿前司指挥使,去了一趟围猎场,就传出了这般新闻。
确实拔萃。
他提醒:“戚家现在自顾不暇,不会注意到你。等再过些时日……”
裴云暎收回手,在她对面坐下,“应该很合你口味。”
裴云暎刚想说话,不知道想到什么,目光忽然一变,歪头打量她一眼,微微勾唇:“话不能乱说,毕竟我已有婚约在身。”
裴云暎看向他:“弱女子?”
半晌,杜长卿一摔袖子:“我真是多余说话!”
“戚家小姐娴静温雅、谨守礼仪,臣顽劣鲁莽,实非良配,不敢高攀。”
太后摇了摇头。
养了这么些日,她看起来精神还算不错,只是脸色略显苍白,比之前还要更羸弱些,这样满身狼藉似刚吃完人的女鬼。
“本来呢,你二人也算门当户对、金童玉女的一对。”
“比如,你是怎么让戚玉台吃了这个暗亏的。”
女官沉吟:“裴大人并非冲动之人,或许是故意的。”
陆曈气急,他这模样分明就是不信。
“当时裴大人便挡在陆医官身前,对戚公子怒目而视:‘你若敢伤她一毫,我必要你永世后悔!’,旋即当着众人面,抱着陆医官扬长而去了。”
陆曈:“纪医官。”
“只是,你做得太过了些。”
又沉吟道:“还有猎场上,戚玉台为难,他也为你说话了。”
又话锋一转:“不过药材也挺好,就上次那位段公子过来,送了好多野物,血淋淋的,都不好堆在院子里,我和阿城也不敢料理,银筝和陆大夫又是两个弱女子……咱们这是医馆又不是屠宰场,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那么多猎物尸体堆在厨房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戴记肉铺。夏日里天热,肉也不能久放,杜长卿又小气,觉得毕竟是猎场野物金贵不肯送给别人。
此番行为虽然将戚家陷入困境,但以戚家手段,恐怕只是一时,待此事一过,戚清未必不会查到裴云暎身上。
“在裴大人眼中,难道我是这样一个坐以待毙之人?”
常进准了她的假,让她在西街多养几日伤,除了养伤,也是避避风头,眼下流言正盛,戚玉台吃了个暗亏,最好不要在这时候出现。
她道:“你的事,哀家已同陛下说过,一点小争执,陛下也不会太过为难于你。”
他笑意微敛,问陆曈:“你的伤怎么样了?”
唯一的可能,是裴云暎动了手脚。
女官不敢说话,一只蜻蜓从莲叶间掠过,带起微微涟漪。
裴云暎看着她,眼中浮起一丝笑意。
少东家一手叉腰,满脸写着晦气,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面前年轻人。
在她下首的年轻人微微颔首。
“她生得什么样?”
他怔了一下,眉心微蹙:“上次见你时,还在被他教训。”
夏藐结束后,她就直接回了西街。
“你做了什么?”她问。
裴云暎一顿。
“难怪小裴大人发火……”
“食鼎轩的茉莉花饼。”
偏偏是戚家举荐之人。
裴云暎笑:“我来看陆大夫。”
裴云暎低头谢恩,这才行礼告辞。
陆曈坐在桌前,平静回答:“纪医官云中白鹤,正直无私,是不同流俗的君子,看见戚玉台仗势欺人,自然不平相助。”
太后点了点头:“知道就好,去吧,皇上还在等着你。”
猎猎夏风吹过,满池荷香扑鼻,安静许久,太后才慢慢地开口:“前些日子,皇上问起你婚事。”
西街邻坊不知其中内情,只当她是随行伴驾时被山上野兽所伤,纷纷提着土产上门探望,戴三郎挑了头肥猪杀了,把最大两根棒骨留给杜长卿,让杜长卿给陆曈炖汤喝,说是“以形补形”。
陆曈面带指责。
她曾听杜长卿提起过这个城南的茶点铺,东西贵不说,还很难排队,有一次阿城生辰,杜长卿想买盒如意糕,天不亮就去排队,结果排到他时正好卖光,气得杜长卿在医馆里破口大骂了半日。
下次?
他说得平静,倒让对方顿了一顿,须臾,李太后抬眼,仔细地打量眼前青年。
偏偏裴云暎如今二十出头,连门亲事都还没定。不仅没定,甚至一点风声都没有。
屋里寂静,外头银筝扫完院子,抱着水盆在院子里泼洒清水,水泼到青石板上,发出轻轻“哗啦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