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日暮西山(1 / 2)
书房内的气氛有些闷,袁叶离站在门前,一时看不清卫晟云的表情。窗外松树枝叶随风而摆,傍晚的云直将青天烧成一片红霞,如同那火,不耀眼刺目却也艳丽无比。袁叶离此时发现,他一开始就已屏退了左右,甚至铭一也不在屋中。卫晟云并非多疑之人,然而此情此景却实在跷蹊。
他凝视着手里的文书,唇畔的笑却是苦的,仿佛在想这世间只为艰深的难题,而手中的书册是一片空白。她走近去:“你讲。”
卫晟云坐在椅中,见她走近就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这样一个简单动作,却让袁叶离看清了书上的文字。其上言道:笔录至此,属下未见何可疑之处。只是这样一张单薄的纸,并无印章,也无著名,看起来到似是师爷在报告。
但有一点可疑处是袁叶离能看出来的。
这笔法极为跷蹊,她认不出是哪一大家的手笔,试图从字体去推测,她竟难以分辨,到底是哪一种字。倒像是习百家之长所练出来的字,这倒还说得过去。可是,甚至连写字人的年纪,也都分不清。
袁叶离幼时习字,就听谢箐讲过。这字固然简单,却是出自人手,那么其为人如何,自然也能看出一两分来。这听起来像是在哄小孩子玩,但实际上,若是大家,自然能看出其人风骨与个性来;就算不能,也可以勉强分辨,这字到底是出自孩童还是中年人手笔。因为心态和阅历,哪怕不是书法大家,其中差异只要习字三四年,加上良好观察力,很快就能看出来。
这其中最大的差异为,是否吊笔来写。
然而,她看不出。袁叶离虽然常年习字,自己也颇有一些心得,看不出性格是很正常的,那是天纵之才方能做到的事情;不知年纪到底也还说得过去,然而连性别都分不清,若不是她眼瞎,就是写字人有心隐瞒了。
“这是暗卫的手笔。”卫晟云道。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磁性,一压低就越发耐人寻味起来。暗卫其实没有旁人想得那样神秘,凡是皇子公主都有暗卫,但他与卫越辰均是军中出身,他们的暗卫自然要优秀许多。
一句话解答了袁叶离的所有疑问。只听他继续讲:“当日回京,皇兄将我召过去,是为了查徐州城之事。”徐州城中私盐问题不过是掩饰,实际上是要借着一份圣旨,于这座繁华富丽的城中布局。他和卫越辰都有自己的考量,然目的却相差无几。
这部分袁叶离知道得很清楚,于是她只頜首,表明自己在听。适才卫晟云喊了卫越辰的名,这事恐怕比她所想更为复杂,才会让卫晟云以这样的态度来讲话。“我婉拒了。于是皇兄许诺赐婚,让你从宫中出嫁。但……”
原来如此!
难怪皇帝愿意赐婚,原来当中有这样一节。袁叶离本就觉得奇怪,卫晟云一直有与她云游四海的想法,为何突然回到这京城来?若不是其中有跷蹊,以袁叶离的智商,她还真想不出其中的理由。
“在傅乐那里,我遇见了一个人。”
“傅乐?”
听袁叶离这样一问,卫晟云才发现他说话时乱了序。“当初查这件事的时候,我查到傅乐在京城外有一处山庄,和徐州城附近那座很是相似。但等到召集人马过去的时候,那里却空无一人。”就仿佛未曾有人在哪里住过一般。这就是傅乐每个月总有十五天不在城中的原由。
卫晟云摸了摸袁叶离的发,勾起一抹笑。他原就长得丰神俊朗,如今这样笑,反倒有几分
怀缅悲哀之感。“我看到一个人从山庄门口逃了出去,随即追上,然后发现他是……太子,卫陵川。”
太子。
袁叶离心中一惊,立刻问道:“此话当真?”
这话常见,但问的人一般都不是真的在问,而只是要引出更让人震惊的内幕。她侧过头,看到卫晟云脸上神情,立刻知道他是亲眼看见,而非幻觉或者旁的什么。情蛊一物,让徐州城三字在袁叶离脑海中落下了深刻印象,她现在想起那座城都觉得不真实。
这种不真实,仿似云雾缭绕在城门之上,让人连它的名字都看不分明。
卫晟云参与了三皇子夺位之事,但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又被情蛊所影响,所以一直没能问卫晟云,京中情况到底如何。外间所言,是先帝留下遗言,说信错了人,皇位应当留给卫越辰才是。卫越辰拿出圣旨,朝堂上忠臣是有的,然而卫越辰立刻宣布了他们的死期——就如同上一世的袁家。
血洗京城,用上这四个字,绝算不上夸张。
有圣旨与玉玺,自然无人敢质疑圣旨真假,更无人敢言卫越辰是伪造圣旨。何况,卫越辰以武力上位,军中武将都支持他与卫晟云,而文官势弱,单从前世他灭了袁浦阳一门就可知卫越辰的手段有多么凌厉果决。
而太子?说是病重,数月后过世,还行了隆重葬礼,甚至下令让太子妃与良娣殉葬。夏薇也不敢对她多讲,甚至写了一句:“爹爹说,只是一夜间所发生之事。”夏薇下笔颇为谨慎,仿佛怕有人会偷了她的信。
连夏姑娘都用了白话,可见她根本不敢多写,若不是看在袁叶离面子上,那活泼却胆小的姑娘,早就改说别的事了。也就是当日军营之事让两人结下了情谊,否则袁叶离恐怕连一个可以问的人也无。她在京城已久,三两知己有之,然则不曾共度生死难关,都不是能说这些话的人。
病重,当真是可笑借口,太子正当盛年,不若说是受伤了还实在些。若是火葬,哪怕是直接烧了,生前曾受过多少痛苦,在暗处受过几重酷刑,永远无人知晓。想到这些,袁叶离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心沉下来以后问:“若是真的,他怎会……”
现在最重要的并非火葬,当初太子是何时下葬的也未可知。说的是数月之后,实际上如何,还是要看与卫越辰共同谋事的卫晟云。
卫晟云撩开她的发,脖颈处有温热感传来。他的声音很沉很冷,仿似坠了那道冰融中的寒雪。“是本王看着他断了气,让他入了那乱葬岗。”他又改了称呼,仿佛下意识想将自己与那个身份分隔开来。
夏季已经到了,袁叶离却觉得自己在发冷。
这话更是惊人,太子竟是这样死的!“而太子妃……确实是殉,几番寻太子而不得,最终病逝。”卫晟云不会对她说谎,更不至于在这件事上骗人。太子妃与太子向来恩爱,袁叶离也见过太子妃一次,是与皇后娘娘一般的贤惠。
若说太子妃当真病逝,这话确实不假。
“见了他以后,他说要派人来徐州城。”卫晟云望向窗外,窗外正是夏季草木茂盛之景,却只让他感觉到凉意。“而实际上,他派人审问了我手下的暗卫。幸好那审问的也是我的人,他将审问之后的结果交给了我。”卫晟云苦笑,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即使没有这封信,他也已经能感受到卫越辰的态度。
袁叶离总算是听明白了——
整件事简单来说,就是卫晟云寻人以后
,卫越辰疑他有诈,于是逐一审问暗卫。卫晟云没有解释清楚那些暗卫是否他的人,但也不需要了,单听审问二字,足可见卫越辰这个帝皇,根本不信任自己的兄弟。
用人却不信,这是多么的讽刺。
然而帝皇往往多疑,这是白纸黑字在史书上可见的事实。所谓高处不胜寒,正正是这个意思。离了帝心是最危险的——偏偏卫越辰不是寻常帝皇,他明明已经对卫晟云起了疑心,却还要用着他,这是何意?
难道是因为卫晟云身上还有利用价值,所以才要如此?想到这里,袁叶离失笑,看来是她想得太远了。
现在他们已然入局,下棋人是皇帝,即使他们想要逃,也逃不远。用逃这个字是夸张了些,但只有它能形容袁叶离此时此刻心中的慌乱。“你说……我们是逃,还是留下?”
卫晟云凑近袁叶离耳畔,姿势已极尽暧昧,案上书本就在袁叶离眼前,却似乎离她很远了。袁叶离清楚卫晟云的个性,他是在转移视线。于是她推开他道:“你先说,那是什么事情。”
“不重要了。明日我就会上旨,说恕难当大任,要与你云游四海,”卫晟云笑了一声:“如果卫越辰以为他上位了,就能难为本王,那也未必太儿戏了。”
所以他在婚宴中请了不少文臣,娶袁叶离更显露出他亲近文人之意,加之他离京不久,如今若要以自己手下的势力与卫越辰抗衡,绝不算是痴儿说梦。这一次见面,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卫晟云拔去袁叶离头上发簪,那碧玉簪子抽出,三千青丝落尽,一时乱了人心。
屋内一片寂静。
袁叶离觉得这件事颇为跷蹊,但她也说不清哪里不对劲。然后她道:“这不是第一次吧?”第一次,这三个字对他们而言是与众不同的,两个活过两世的人,如今已经是第二次了。而袁叶离这样说法,显然是在暗示前生的卫越辰。
卫越辰两世都成了皇帝,如果讲的玄一点,那就是注定要坐在那个位置的,不容人反驳。可是前生卫晟云也曾被这样威胁过么?显然不。
前生的这个时候,袁叶离已经成了卫晟云的妾室,但却不曾听他说过关于朝堂上之事,原因之一是华佳琪,其二则是情蛊。
卫晟云摇头,“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