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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朗在外间照看着小子们都睡了,想起来问一下唐烟儿之后的安排,他是武人,粗放惯了,进门之前也没想到一屋子都是姑娘家,是不是应该先敲个门。所以一进门就看见两张床,一张床上躺着那个黑衣姑娘,还是昏迷不醒,换了件衣裳只穿中衣躺在被子里,床边有琴徵拉着她的手,趴在床上睡着了。
另一张床呢,躺了两个人,唐烟儿小小的身子蜷在姜黎怀里,姜黎一手握着她手,一手揽着她,竟然醒着,冲白朗笑笑:“白大哥。”
“诶?你醒了?”白朗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着实是个大嗓门儿,赶紧捂嘴悄悄问:“你醒了啊……?”
“嗯。”姜黎点点头:“原本就伤得不深,划破点皮肉,只是有毒罢了。毒清干净自然就醒了。”
“怎么不多休息一下。”白朗像个老大哥一样不赞同道:“年轻时候不好好照顾自己,老了可要后悔的。”
姜黎不说话只抿起唇笑,白朗发觉她笑起来柔柔的样子实在让人不能拒绝,老脸微红,抬起左手想挠挠头,才发现自己左手早没了,讪讪改成右手。
“白大哥可是找烟儿有事?”姜黎善解人意的问。
“啊……是……”白朗看看唐烟儿把头埋在姜黎怀里,安静乖巧,只有身体轻轻起伏,好像只柔软的猫儿:“本来是想问问接下来的安排的,小姑娘挺有见识,一路上给她安排惯了。不过既然她睡了,就等她醒来再说吧,也该累着了。”
姜黎略一思忖:“现下大家都受了伤,免不得要休整一阵子,两个月怕是都不能到扬州了,具体休整多久还要看看烟儿和大师姐怎么说。不过……白大哥不妨去找间大些的客栈定下来,大家总不能一直住医馆,或者若是有短租的院子也很好。烟儿醒了我问问她。”
白朗见她条理分明,有板有眼的,便应了,刚转身,又不好意思的转过身来抓抓头笑道:“那个……小黎啊……大些的客栈,我恐怕定不起呢……”
姜黎笑着点点头:“是我疏忽,白大哥烦请把桌上的包袱递给我一下。”
白朗照做,包袱里边掏出来三个小绣囊,一个朴素简单,瘪瘪的。一个华丽精致,塞得鼓鼓囊囊,还有一个绣工雅致,不涨不瘪。姜黎捏了捏那个朴素的,犹豫片刻拿了那个华丽的,抖出几锭银子递给白朗:“白大哥先拿去做定金吧,之后跟大师姐报账就是。有劳了。”
白朗人粗心不粗,只是性子比较直率,便当即问道:“这是小姑娘的钱袋?”
“是。”姜黎毫无扭捏的解释:“本来出行的财务是大师姐掌管的,但是她此时未醒也不好打扰,我本想先垫上,只是……”她再次低头抿唇笑笑:“囊中羞涩让白大哥见笑了,烟儿这丫头身上向来钱多,便先管她借一些。我自会跟她说的,白大哥不用担心。”
她做事很有分寸的样子,白朗放心的点点头,做了个抱歉打扰的手势出去了。
他前脚刚出去,唐烟儿就从姜黎怀里钻了出来:“你倒自觉。”
姜黎懒懒躺回去,见她满面是笑,没有丝毫责怪,不由心里暖暖的:“还不是为了替你打发他。”
“现在打发了也没用了,我已经被吵醒了。”唐烟儿软趴趴的抱着姜黎,把干涩的眼睛闭上,哼哼唧唧的说:“姜黎我头疼。”
随即就有一双手按上太阳穴,轻轻按压着:“这样会好些吗?”
“嗯……”她舒服的享受着姜黎的照顾,孩子气的抱怨:“姜黎我好烦这些事情。”
“嗯,我知道。”姜黎柔声说。
“为什么不能不去管呢?”她任性的说着。可是安慰她的那个人如此的清楚,没有人逼她去做,是她自己放不下,不能不管。尽管这样抱怨,尽管这样累,但是当她从自己身上起来,就一定又会恢复那副神采奕奕的样子,所有事情在她手下,都只会迎刃而解。
怜惜的摸摸她的脸颊,姜黎很想在那光洁的脑门儿上亲一口,像是安慰小孩子一样。
“累了就休息一下吧。”她这样说,因为她知道这个人最终还是会站起来的:“靠着我,我帮你按摩。”
“姜黎真好……”
竹青醒来的时间比姜黎晚了很多,所以她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客栈架子床的床顶。有人把脸贴在她的手心里,她稍微侧了侧头,就感到伤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眼角的余光看见一片锦缎一般的黑发铺展在床沿。左手被压的有点发麻,但是手心里还残留着湿意,触摸着对方光滑的皮肤,她的心里像是坍塌沦陷的城池一样。
“呼……”叹了一口好长好长的气,她想起过去,在自己久远的记忆里只有自己才会这样坐在脚踏上守候着她睡觉,只有自己才会这样默默的在她手里流泪,谦卑的付出感情,而她总是一脸温柔的站在高处,暧昧不清的言语,令人脸红心跳的戏谑眼神。
但是即使这样……即使这样,还是愿意,为她生为她死都愿意。
对自己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她想不到经年重逢竟然会将一切都颠倒过来。是啊,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竹青了。
好像重温起曾经绝望的心情,不知道那个人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从未有过承诺,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一切破碎的那一天,自己那样决绝的选择了一条死路,只想这样离去,把光明的未来都留给她,那时的自己以为,她就会像朵烟花一样消散在有琴徵的心里,成为一个淡色的水印,名为过去。
可是,那么多年以后,那双手重新抱住自己,不再是以前那样戏谑的,温柔过头的。她清楚的记得那时从背后抱住自己的有琴徵浑身都在颤抖,声音痛苦得像是每一个字都会刮伤喉咙。
带着血腥气的喊她的名字。看着她痛成那样,自己竟然有一种终结了一切的平静。
又痛又平静,又痛又开心,又痛又绝望,同时充满了希望。
好像看到她,就看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为什么呢?这么多年,黑暗和血腥都抹杀不了的美好记忆。
只要一看到阳光,一感受到春风,看到一朵盛放的花和一只展翅高飞的鸟。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能让自己联想到她,想到她纯白的衣袂,想到她走在药田的花丛中,想到她发如流墨人似珏,剑舞清风足踏岚,穿竹打雨缓缓归,山气日夕引歌还。
想到她柔情似水的对自己笑,想到她眸光潋滟,风情万种,想到她雨中拈花,月下飞天。细雨如她,无情却似多情,月华如她,冷月却生清辉。
分明是比谁都贪婪的人,却一副九天玄女一般清心禁欲的样子。
“竹青……?”
有琴徵不知何时醒了,床上的人冷淡的脸上留下两道泪痕,浸没发中。
听到她的呼唤,竹青睁开眼,漆黑得一如她的剑,毫无感情,无波无澜,恍似那泪痕是有琴徵的错觉,她根本,就不可能流泪。
“竹青……”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有琴徵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是这么嘴拙的人,除了呼唤她的名字,她想不出任何该说的话。她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你醒了多久了?感觉怎么样?怎么不叫醒我?”
“我真是……竟然一不小心睡着了,要喝些水吗?伤口疼吗?”
说出的话没有得到一句回应,那个人就像是一个影子一样安静,有琴徵忍不住转回身去看她还在吗?难道会在自己转身的刹那消失不见吗?
竹青当然还在,原样躺着一分没动,有琴徵却更难过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她消失还是希望她不要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