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栊翠庵赏雪展才(1 / 2)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温暖如春。十几张如花的笑颜,在那白雪红梅的映衬下,恍如一个个最绮丽美好的梦境。
大观园中众姐妹欢聚一堂,兴味盎然之时,老太太也过了来凑这份热闹,一时更是满室欢声笑语不歇。说笑了一阵,众人出来,只见四面粉妆银砌,如同一个无比圣洁的冰封之城。
湘云赞叹道:“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惜春也道:“这园中雪景,银装素裹煞是好看。”贾母听了,回头笑道:“两个傻孩子,你们只看见这雪干净,却不知这雪底下掩埋了多少腌臜。”黛玉抬头看着天空中依旧飞舞不止的洁白雪花,突然觉得,贾母的话真的是真理。至净与至脏,雪的的白衣素衫的冷艳,将大地的肮脏竟是掩饰得天衣无缝。
贾母领着众人一路说笑着回至房中,已是到了午饭时间。一时吃毕午饭,正喝茶时,忽见薛姨妈也来了,一进门便笑说:“好大雪,一日也没过来望候老太太,今日老太太倒不高兴?正该赏雪才是。”贾母笑道:“何曾不高兴!我方才便找了他们姊妹们去顽了一会子。”薛姨妈又笑道:“昨日晚上,我原想着今日要和我们姨太太借一日园子,摆两桌粗酒,请老太太赏雪的,又见老太太安歇的早。我闻得女儿说,老太太心下不大爽,因此今日也没敢惊动。早知如此,我正该请。”贾母笑道:“这才是十一月里头场雪,往后下雪的日子多呢,再破费不迟。”薛姨妈笑道:“果然如此,算我的孝心虔了。”
贾母又说起宝琴,细问她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薛姨妈略顿了一顿,脑里已然转过了几个弯,方说道:“可惜这孩子没福,前年她父亲就没了。她从小儿见的世面倒多,跟她父母四山五岳都走遍了。她父亲是好乐的,各处因有买卖,带着家眷,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那年在这里,把她许了梅翰林的儿子,偏第二年她父亲就辞世了,她母亲又是痰症。”凤姐不等她说完,便嗐声跺脚地说道:“偏不巧!我正要做个媒呢,又已经许了人家!”贾母笑道:“你要给谁说媒?”凤姐笑道:“老祖宗别管。心里看准了,他们两个是一对。如今有了人家,说也无益,不如不说罢了。”贾母听了便是点了点头,也不再提了。薛姨妈也只是笑笑,大家说些其他闲话,片刻方散。
众人散时,贾母独叫住黛玉,黛玉便依言留下,余者姐妹自回园去了,宝琴也随宝钗进园顽去。这里黛玉依在贾母身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等着贾母开口。果然贾母说道:“玉儿,你可知我留你有何意?”黛玉微笑道:“外祖母不妨直说罢,玉儿不便猜的。”贾母抚了抚黛玉的头,笑道:“你这孩子。”又望了望窗外,方缓缓说道:“好孩子,我知你是个极聪慧的,自然也明白我的心思。你如今年纪尚小,我同你说这些也不甚合适,只是我看这府中,你的见识却比余者都强些,这有些儿随你的母亲。只是她福薄,竟去得那样早——唉!”说着长叹一声,一时满眼是泪。黛玉拿出手绢儿轻轻为贾母擦拭,边说道:“外祖母不要如此感怀了,逝者已去,您可得保重身体,母亲的在天之灵也好安息。”贾母点点头,说道:“知我者莫若你了。”叹息了一回,又道:“玉儿,这几日我这样疼爱宝琴,疏忽了你,你可莫要不自在。”黛玉说道:“并没有不自在的。我也很喜欢这位妹妹。”贾母笑道:“她倒是个可人疼的,像个年轻女孩儿的样子。”又话锋一转,道:“只是我疼她,意思却不在此。”黛玉当然知道贾母疼爱宝琴之真意,只是此时却不便说明,只能故作懵懂地听着。
贾母当然不会说得太过详尽,只是稍稍说明自己此番做法实际上是做给王夫人与薛姨妈看的。这与那日道观之应答倒有异曲同工之处。细加分析,贾母对宝琴格外疼爱,必定能引起薛姨妈和王夫人的注意,而贾母询问宝琴生辰八字的目的,并不是真想给宝玉提亲,而是要让薛姨妈以为她想给宝玉提亲。结果不出所料,薛姨妈果然中计。而鬼精灵的凤姐,自然少不了在一旁添油加醋一番,那句“可惜了”,加之欲言又止的态度,更加加深了薛姨妈脑中“贾母提亲”的印象。此印象绝对会让薛姨妈王夫人等大为不解。因相比于宝琴,宝钗住在贾府的时间更长,与贾母的接触也更多,为人处世也更是稳重大方,最后竟不如宝琴初来乍到时受的宠爱多。如此对比,只能传达出一个信息——贾母并不中意宝钗。而另一方面,宝琴来京之目的,贾府几乎人尽皆知,贾母怎会不知?她只是佯装不知。而通过薛姨妈之口,说出宝琴实已婚配,那么,薛姨妈于情于理,应会再为贾母择一门人家提亲,而若再提起宝钗未免是开不了口,如此一来,便断了那“金玉良缘”的念头。如此这般,真是一条一石二鸟之妙计。
贾母略显含糊地说着,黛玉心里却是清楚得很。在这位老人的心里,当然是希望,自己最爱的两个孩子,将来会成双成对。然而这婆媳之间,却明显意见不合。这场婆媳战争,最终谁能大获全胜,此时却是一个未知数,谁也无法预知。
贾母说道:“宝玉这孩子,如今还不知事。你比他想得长远,今后多提点着他。他总是这样心里没有成算,将来如何能挺家立业。这贾府的家业——”贾母说到此处,便闭口不言了,只是默然似若有所思。
黛玉说道:“外祖母不必过于忧心。我心中是有数的。”她心中自然是有数,然而此时却不能讲得分明。总不能说,这贾府终将败落,到那时,自己定会尽力保全能保全之人。说出来,贾母如何相信。
祖孙二人又默默偎依了一会,忽而黛玉开口问道:“外祖母觉得那袭人如何?”贾母似乎未想到黛玉会突然提起她,稍愣了一下,随即说道:“那丫头前些年服侍我时,倒觉得她很是老实纯良,故我将她与了宝玉随身伺候,怎的如今问起她来?可是听到什么了?”黛玉笑了笑,说道:“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并没有什么。就算有,也传不到我的耳里来。”贾母听黛玉话中有话,心中便计较起来,只“嗯”了一声,也不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