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檀 香(1 / 2)
背部的伤好了以后,我除了每天去御书房上课,剩下的时间就泡在了户部银库,满眼的珍玩古董随便一件都是国宝,眼下却很多都是许久未动。对着账册寻找着我所知的故宫藏品,心里满是寻宝的乐趣。不用跟着四爷进进出出,不用看户部官员的眉眼,不用顶着大太阳会见各省官员,既耳根清净又可以在这阴山背后避暑,何乐而不为呢?!
一个半月的时间,我已将历年国库的收支账册看了遍,只是看的越多,心里越是沉重,康熙年间的国库其实并不充盈,连年战事只此一项就已经耗资庞大,再加上康熙为了彰显皇恩浩荡允许各级官员借贷国库,更是让康熙盛世的财政举步维艰。
“唉……”一声轻叹,站起身将轩窗推开,细雨中泛着淡淡的泥土湿气,深吸一口气再吐纳出去,仿佛要将胸腔中的浊气全清空。
怨不得雍正即位后,短短十几年便撒手西去,眼下还是康熙三十六年,国库银钱往来的窘迫就已初现端倪,到了六十一年那个烂摊子可想而知。这样烫手的山芋给了谁,谁都不会安享太平,现在想想也许胤禛是康熙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康乾盛世,繁华一片,前者东征西讨开疆拓土,后者风流倜傥少年天子,可是有谁记得这其中还有一位殚精竭力的雍正皇帝?!一世辛劳,只换得身后骂名滚滚,也许选择独葬西陵的他更多的是因为对自己父亲的怨埋吧?
“对酒吟诗花劝饮,花前得句自推敲。九重三殿谁为友,皓月清风作契交。”口中轻声呢喃,原来在你的心中唯有清风明月能为伴,原来你的心早就如此孤寂,原来……你有一颗帝王心,“高处之寒,上位之孤,唯有帝皇星才可知。可俯视天下所要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俯视天下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身后响起四爷带着怒意的声音,“九弟可知曲解词意可是要祸延九族的?”
是啊,文字狱,合康雍两代多少人为此血流成河,便是千古一帝也有不自信的一面吧。没有回身,依旧望着飞檐上滑落的雨滴,心是从没有过的平静,毕竟身后也是个苦命之人,“初夏正清和,鱼戏动新菏,西湖十里好烟波。银浪里,掷金梭,人唱采莲歌。四哥,你描绘的美景,九弟也很向往的,可这厚厚宫墙阻了多少人的梦想啊?!”
身后人一步一步踱到身侧临窗而立,语气淡然了很多,“我的诗你还记得多少?九弟用意何为?”
嘴角浮上笑意,慵懒的斜倚轩窗,抬头望去阴霾之间现出一丝微光,雨终于要停了,“彼非远兮此非近,表非外兮里非内,同中有异异中同。四哥多虑了,我不过是想到一处偶有感触,非也、非也。”
沉默……香炉中檀香阵阵,窗边二人久久没有交流,雨过后天青色,绿瓦红墙又是一番清新景色<div class="contads r">。
“为何叹气?”四爷垂首问道,眼光所至只觉得胤禟白皙的面庞竟有着洞悉一切的淡定。彼时伤口崩裂,在自己怀里他竟能笑的没有丝毫埋怨,反倒是说笑间就将老十阻了回来;胳膊脱了臼,那脸上的笑容几分惨淡、几分自嘲,抢白之语虽有气恼,自己却感觉更多的是无奈与了然之后的心痛。
“人世艰难。”收回目光抬头看着四爷,心中对此人又多了几分悲悯,年轻时原本的几分恣意,因为一句‘喜怒不定’就刻意压制,心中的委屈一定是有的。好不容易有了施展才能的机会,却前有太子,后有八贤王,处处试探处处谋算,夹缝之中艰辛可想而知。
这是怎样的眼神?狭长的凤眼澄明却有着无尽的哀伤,明明看着自己却又思绪无端,微锁的眉心恁得平添了几分风华,眼前人恍然间竟有了不食烟火的虚幻感,压下万般思量,四爷哑声道,“人世艰难?!九弟也道人世艰难?”
雨停而微风习习,烟雨之美便是涤荡了世间浑浊,心在这一刻沉醉,也给了自己不设防的借口,笑慢慢溢了上来,“我不该言人世艰难吗?四哥眼里,胤禟是一个恃宠而骄的皇子,有额娘维护有皇阿玛照拂,于众兄弟中也是处处占了先机,所以不应有此感觉。可是,四哥想过没有,这四个字对于寻常百姓家也许只是生计问题,即便艰难一家人齐心协力也不是不能度过的。可在这座皇城之中,这四个字却最是凶险,稍有不慎,失去的就只有人命,日日提防谋算的哪个不是自己的亲人朋友?如此看来,人世艰难对于咱们来说体味最深。”
四爷没有接话,其实胤禟所说自己也不是不明白,只是这皇城里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却宁可烂于肚中也不能吐露半分,也不知他到底是聪明还是糊涂,既然人人都存了谋算,那与自己说这些话,是信任还是另有一番谋算?
“世人都道天家富贵,这其中的艰辛又有人几人知?户部账册我翻看过后才知道四哥有多不容易,拆东墙补西墙不说,连带着各部各省都要伸手,捂紧了钱袋子不是,敞开了钱袋子也不是,横竖都要落埋怨。”我略带揶揄的的说道,“皇阿玛还真的是任人为材,戒急用忍,这户部真是个磨性子的好地方啊。”
“你……”四爷闻言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从不曾想过皇阿玛会有这样的意思,如今被胤禟说来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户部的确是个戒急用忍的地方,自己虽为皇子却也要看朝中大员的脸色行事,每日里一睁开眼便觉跟前摇晃的都是伸着手的补子服。要钱的一个比一个义正言辞,军费不能不给、赈灾不能不准、弟弟们分府娶亲哪一样能少了支出?虽然也有皇阿玛的体己银子贴补,可终究是杯水车薪,更何况皇阿玛一时兴起的赏赐最是头疼,皇恩浩荡却让自己每每都有提不起气来的感觉。至于各省的赋税、官员的借贷,要起来更是艰难,哭穷的哭穷、喊冤的喊冤,弄得自己筋疲力尽不说,还不能摆出皇子的威严,唯有看着千疮百孔的账册暗气暗生。
戒急用忍吗?现在经胤禟一说,倒有了几分极怒之后的轻松,想起各省官员要钱时的理直气壮,还钱时的愁眉苦脸,四爷忽的笑了起来,细想想自己也是诸皇子中体味人世艰辛最为透彻的一个吧?!原是极为头疼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竟也有了几分趣味。
见四爷笑了,我知道自己的话他是听了进去的,随笑着说道:“日出东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您这里戒急用忍,也不能总是板着个冷脸啊?四哥多笑笑,户部官员也好过些安稳日子,上上下下都是战战兢兢的可怎么活?就当日行一善,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难怪十三说,这阵子皇阿玛只要看到胤禟就会舒展龙颜开怀大笑,心中也有过不屑,巧言令色投机取巧的又怎能长久?今日才清楚是自己看轻了他,这番话即便是皇阿玛听见了也不见得会怪罪,看似轻描淡写却是走了心思,好似经历过种种之后才悟出的明白,只是这明白没有丝毫计较,这份心意实属难得,莫说自己就是皇阿玛看见这样的一个人儿又怎能不轻松、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