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五百一十四章：芭蕉树下（1 / 2）
歌声虽美，但在黑夜里，从烈士陵园中传出来，还是让人感到心里有点不自在。几个小姑娘脸上更是露出惊恐的神色，扯着同伴儿的衣服，连声催促回卧房休息。
偏偏此时，歌声又悠悠的传过来：“小妹妹送情郎，送到大路边，雷声隆隆变了天，雷公电母睁开眼，实心实意真心许，白头偕老心不变”……
真姐拍了一下自己脑门儿，失声道：“这是《送情郎》的原始曲词，我已经找了好久了，想不到今天夜里在这里听到了”。说着，不顾小渔的拉扯，沿着石阶径直向歌声飘来的方向走去。小渔紧随她身后，明明心里害怕的很，却也只得一步不落的紧紧跟随。
真姐大半生为情所困，性格变得有些偏激，她认准的事，任谁也改变不了。枭凤和石猴儿无奈，只得再一次充当护花使者，跟随真姐向陵园深处走去。孔雀和婉婷，紧挽着他们的胳膊，半步不离，虽然嘴上说的很强硬，可是从她们惨白的面孔，和疑神疑鬼的眼神里，也能看出两个人的心里有多么的恐惧。
歌声又一次从头顶飘过来，遮住了大家的脚步声：“小妹妹送情郎，送到百花州，长夜孤眠在画楼，梧桐叶落秋已深，冷月残光无限愁”。
距离歌声传出来的位置越来越近，大家也不禁放慢了脚步，屏住呼吸，深怕有何不测突然出现在面前。就连不远处再次响起的歌声也让人心生寒意。
“小妹妹送情郎，送到三岔路，心比黄连还要苦，十里泪洒相思地……”歌声戛然而止，在一株芭蕉树的阴影下，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问道：“来的是人还是鬼”？
接着亮起一道手电光，正照在真姐的脸上。真姐急忙解释道：“我们觉得您歌声动人，特来拜访，并无恶意”。
那个女人只是“哼”了一声，算是对真姐的应答，关了手电筒，默不作声。借着朦胧的月光，大家才看清楚，唱歌的女人，正是那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妇人，她还是宫跃进的老婆，那个为了丈夫的抚恤金讨价还价，被万人唾弃的势利小人。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大家还是无法把刚才悠扬的歌声，和这个鸡皮鹤发的老妇联系在一起。过了一会儿，真姐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阿姨，您刚才的歌唱的真好听，这首《送情郎》还有几段，您能不能把它唱全”？
那老妇人冷冷的道：“我凭什么要唱歌给你听，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戏子吗”？
真姐连连摆手道：“我们绝无此意，只是觉得您的歌凄婉欲绝，一定是性情中人，所以才不胜冒昧的前来打扰”。
老妇人犹如一个满身是刺儿的刺猬，对真姐的谦卑毫不领情，依旧用能噎死人的腔调回答：“我就是一个泼妇，料你们也早有耳闻，现在请你们马上离开，不要耽误了我和情郎约会”。
大家明知这老妇人胡说八道，但还忍不住向周围看了看，除了微风吹动芭蕉叶“沙沙”作响，什么异样都看不到。
这老妇人虽然讨厌，但她丈夫宫跃进真是个英雄人物。枭凤和石猴儿没有理睬老妇人，而是走到宫跃进的墓碑前，首先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为他奉上三支点燃的香烟，把大半瓶白酒均匀的洒在墓碑前。
枭凤和石猴儿忙着祭扫宫跃进的陵墓，那个老妇人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等他俩把该干的事都干了，那个老妇人才道：“你们不错，为我丈夫祭扫，我代表他向你们表示感谢”。
枭凤冷冷的道：“我们只是做了我们该做的，您的感谢，我们担不起”。
老妇人被抢白一通，该大发雷霆才是，却没料到她不怒反笑：“好孩子，一定是那些长舌妇背后嚼我舌根子，被你们听到了，所以才对我有意见”。这个老妇人虽然无耻，却也有些自知之明。
枭凤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如果不是你当初做下那种尴尬事，今天怎么会有被人戳脊梁骨”？
老妇人道：“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是当事人，当时现实情况是什么，你根本不知道，你只是个人云亦云的应声虫而已”。
枭凤登时语塞。枭凤没来由的被训示了一顿，孔雀自然心里不舒服，忍不住反驳道：“丈夫牺牲了，一件完整的衣服都不想让他穿，你这事也做的太过分了”。
老妇人道：“我且问你，如果我当时放弃赔赏，结果会怎样”？
这个问题孔雀没有想到，也怔在当场。
老妇人却被钩起心事，开始喋喋不休的倾诉：我如果当年不多要那400元的抚恤金，不要我男人身上最后那身崭新的军装，结果会怎样？电视台顺利的录制完节目，然后如同高粱叶烤火——红火一阵，到处搞搞宣传，把我男人吹嘘成无所不能的英雄，然后在这个英雄丑闻出来之前，就把宣传材料束之高阁，过不了一年半载，谁还会记得宫跃进的名字。他用一条命换来的英雄称号，就这样轻易被人忘记了，更有谁还会记得，生活在他光环下的亲人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男人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可现在这根柱子折了，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谁能告诉我？寡妇门前是非多，出事那年，我才刚满25岁，就成了一个拖油瓶的小寡妇。那些抱怨我刻薄的人，除了在宫跃进的追悼会上洒几滴廉价的眼泪，谁又肯为我提供那怕一丁点儿的帮助？即使有，那些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正人君子，也会用唾沫星子把他喷死。所以在追悼会上，我多索取一点，我以后的生活就多一点保障。在那种情况下，只要脑袋瓜子没毛病，或者一门心思的想改嫁，谁都会像我一般，做出同样的选择。
真姐有些好奇的道：“那时你还年轻，为何不选择改嫁呢”？
那个女人用鄙夷的眼神看了真姐一眼，似乎有些自豪的道：“如果你曾和参天大树为伍，还会不会看得上扶风弱柳。如果你曾在汪洋大海中肆意遨游，还会为一潭死水留恋驻足。宫跃进在我眼里就是高山，就是大海，在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比他更优秀的男人”。
没有人嘲笑她的自恋，反倒为她出色的口才所震惊。根据宫跃进档案资料上显示，他只读过两年书，（这也是宫跃进提干后，久久得不到提拔的主要原因）几乎和文盲差不多。但他老婆言语犀利，条理分明，言谈举止间似乎受过良好的教育。
孔雀生性耿直，有疑问从来不会隐瞒，所以她竹筒倒豆子般向那个女人提出疑问。出人意料的是，那个女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两眼迷离的道：“在那个年代，能嫁给一个战斗英雄，是所有少女的渴望。但只有最优秀的女孩，才能把这种渴望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