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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之上,那抹明黄的身影笔直地倒了下去。
楚清反应极快地将人托住,其他兵将则陷入了巨大的震惊。
什么情况?燕统领怎么会突然射皇上?难道燕家也反了吗?!
城下的敌军一见梁焓中箭,纷纷趁乱喊道:“皇帝死了!皇帝死了!”
乾楼阳一见对方攻势猛烈起来,自己人却如丧考批地失了士气,立即高声喊道:“陛下只是受伤,性命无忧!众将士听令,坚守岗位,切莫大意!”
然而,他的命令未起多大作用。毕竟梁焓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射中心口,并且始终没能再站起来。
主君既死,当兵的再顽强抵抗还有什么意义?
危难紧迫之时,有一个人松懈都会酿成致命的错误。城墙上出现了第一个防守的缺口,第一个敌兵从裂缝涌了进来,虽然很快被砍倒,但紧接着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没过多久,东城楼陷入了惨烈的肉搏战。经过两个时辰的激战,城门终于被冲车撞破,皇城防线崩溃,乾楼阳不得不率领禁军退守皇宫。
梁焓由亲卫紧急护送回宫,很快被一众太医包围了起来。
他龙袍里穿着柔韧的鲛纱,将那枝箭完全挡在体外,除了胸口皮肤被箭头撞出了一点红印,身上并未受伤,却不知因何昏迷不醒。
后宫的太妃和两位长公主也赶到了穹阊殿。
秋荻见皇帝脸色惨白地躺在榻上,宫外又兵戈扰攘,第一次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可现在整座皇宫的主心骨就是她,她不能像穆兰和太妃们一样只顾哭鼻子。
在穹阊殿徘徊了一阵,秋荻终于沉下心来,一道道下发着口谕:
“传本宫缄口令,宫中任何人不得谈及陛下伤情,违者杖毙。”
“谨遵长公主令!”
“传本宫懿旨,即刻起,皇宫施行军戒。所有宫门院门一律禁闭,宫人之间不得传递消息,不得随意走动,不得擅离职守,抗旨者斩!”
“谨遵长公主懿旨!”
秋荻连下严令稳住后宫,乾楼阳也在安午门抵抗住了敌兵的攻袭。
尖刀利刃的阴影下,岌岌可危的皇宫躁动了一整日,终于在入夜后安定下来。
梁焓依旧挣扎在冗长又压抑的梦魇里。
这一次,他不再站在百尺高的城楼上。整个人轻飘飘的,像云一样浮动在半空,可以轻易俯瞰大地上黑压压的军阵。
为首的铁甲将军披风如血、修容如玉,锋利的长眉被风沙打磨出岁月的痕迹。那双熟悉的潭眸微微抬起,目光冷冽地望向皇帝。
张弓、搭箭、瞄准、射杀。一套动作行如流水。
从旁观者的角度,梁焓清晰地看到自己捂住了中箭的心口,却没有倒地。
城楼上的男人扶着墙砖,勉力撑着身体,用垂死的眼神深深望向对方,口形一张一合,无声地唤了两个字:“重锦。”
马上的将军却露出一丝冷笑,低语道:“吾儿早被你害死了。”
乍然听到池月的声音,梁焓心头剧震,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地喘着气。
穹阊殿里,月色寂静。
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看到梁睿正乖巧地蜷缩在自己身边,眼圈红红的,睡得很沉。
“来人。”
听到传唤,夏荣几乎是滚着进来,带着哭腔扑到床下:“万岁爷,您可算醒了,吓死小的们了!”
梁焓长舒口气,问道:“朕睡了多久?现在情况如何?”
“您昏迷快一天了。”夏荣道,“幸好宫墙下挖了陷阱,反贼吃了几个闷亏,一时攻不进来,乾统领和楚统领把他们挡在宫外了。”
梁焓眉头一绞:“所以皇城还是被攻破了?”
“是当时,当时将士们以为您”
“以为朕崩了吧?”梁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这次确实够凶险的,那些人没当场投降就不错了。
夏荣咬牙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燕统领深受皇恩,竟还同宁家勾结,对万岁爷下此毒手!”
梁焓眸色沉郁下来:“行刺的未必是他。”既然池月能假扮燕重锦,那么别人也可以。何况他之所以能活下来,靠的就是对方送的宝衣,那人不会傻到用自己的矛攻自己的盾。
只是,若此事真与燕重锦无关,燕不离送来的玉佩又如何解释?想想池月在梦里狠厉的冷笑,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难道是燕重锦在西川出了什么事?所以燕家也参与了谋反?!可按那两个老怪物的禀性,顶多一掌拍死自己,不至于用如此狡诈诡谲的阴招。
脑中越思越乱,梁焓干脆披上龙袍,站起身向外走去:“宣内监统领楚清觐见!”
因为心中本就存疑,为了防范万一,梁焓去东门前就让宫人沿墙挖了陷阱。皇宫的宫墙被燕重锦加高加固过,所以敌兵很难破墙而入,只能牟足力气攻打四座宫门。
乾楼阳带着大内高手和暗卫坚守在城楼上下,靠着这些以一当百的精锐支撑了一天一夜。安午门下尸堆如山、血流成河,所有人都杀得精神麻木,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梁焓知道,这已经是宫防所能坚持的极限了,再想拖延时间,必须想其他办法。
然而宁伯温并没有给他多少时间。
攻打皇城耗时半月有余,四个营的兵马损失过半,甚至有一个指挥使命丧在地|雷之下。
北蜀的援兵要不了多久就会杀到,宁家为了稳住军心和城内百姓,必须在这之前解决梁焓,掌控局面。
可谁也没想到皇帝是个命大的,中了一箭居然没死,还让乾楼阳硬扛了一昼夜。
面对大内这群疯狗一样的死士,宁家的先锋根本攻不进皇宫,宁伯温不得不换个法子逼梁焓退位。
天明之后,一过辰时,安午门外的雪地上密密麻麻跪满了臣子。
多数人天不亮就被大头兵从家里拖了出来,个个衣衫不整、满面狼狈。可纵使心存怒怨,人在尖刀下也不得不低头。
“梁德湮微,君上庸昧。废于大道,祸乱社稷。贤者不卑身死,而忧国衰。臣等斗胆,恭请圣上禅位!”皇宫之外,百官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忠国公等忠耿老臣不愿参与逼宫,皆被宁军软禁府中。首辅安道如和次辅张子望代表的清流亦不愿同流合污,裴紫衣一派的皇党表现得更为激烈,直接破口大骂,最后全被宁莫远五花大绑起来,等候午时斩首。
宁伯温竟然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用满朝文武威胁自己?梁焓忍无可忍地登上安午门城楼,望着下方一干朝臣,勃然怒斥。
“朕登基不足四载,崇俭弃奢,严查贪腐,国库充盈堪比羲和十年之和!朕革除积弊,清肃科场,才有寒门举士贤能当朝!朕所做之事,所下之令,哪桩哪件是废于大道、祸乱社稷?尔等要求生于贼刀之下,朕明白,可你们也得编个不丧良心的理由!”
厉叱之下,众臣皆默。
宁伯温拨马行至城下,冷声笑道:“圣上宠幸男臣,荒淫朝政。违背祖制,辱没皇室。这罪名可够?”
妈的,这事儿怎么还没翻篇儿?朕都写保证书了。梁焓方要反驳,下面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哭嚎道:“那不是陛下的错,是老臣之过啊!”
杨禄清捶胸顿足,痛哭失声:“教不严,师之惰。陛下年纪尚轻,难免踏差行错,是老臣没有及时纠正,一切错在老臣”
梁焓眼皮子直跳,这种事儿您还打算怎么纠正啊?
“宁尚书,陛下早已悔过,也向满朝文武做过保证。你若还当不够,老臣就以帝师之名,代陛下向天下人谢罪!”杨禄清言罢,忽然转身撞上了宁军的刀尖。
“老师!”梁焓望着那个颤抖着倒下的苍老身影,目眦尽裂。
“杨太傅!”
“杨老学士!”
“宁伯温你这乱臣贼子,不得好死!”